专访王迈:语无伦次说论语

作者:裴刚

“万里黄沙织云锦,滇池蓝藻污画心。语无伦次说论语,道德经魂断古今。”这四句话是王迈的架上作品《情天恨海采梅图》中的自作题诗。王迈把当下生存的现实境遇植入古体诗,置换出另一个似乎与传统相关联的场域。王迈并不希望在作品中清晰的对现实做某种判断,但通过作品呈现的是一种态度。面对个体无法改变的现实,艺术家所能做的是把群体境遇的公共性话语投射在个人化的艺术语言里,传达出公共性的精神诉求。
王迈的一系列装置作品引入动漫、流行、传统神话形象等等混杂的语汇,经过他的重新组合呈现出魔幻现实的场景。今年9月份在杭州举办的《西天取经之西湖气候交易所》王迈个展是2009年《加油东站》个展的延续。此次个展中作品有新的材料参与进来,不变的是动漫、游戏的意味和比文学作品还魔幻的现实呈现。对现实深度关注的好奇心和对种种现实问题的愤怒是王迈继续创作的动因,作品中对现实的反思和质疑引发的公共性话题也将延展作品的视觉魅力。


作品的强化与延展


雅昌艺术网:在你的作品中往往通过游戏的态度和虚拟的形象呈现某种客观的存在。这种存在往往又是隐性的,在作品的背后有关于能源、科学、国际政治等等的关注。过去一年了,创作上有什么新的变化?
王迈:可能并没有太直接的变化。因为这系列作品也是我刚刚才开始做的,也就两、三年时间。但是这个观念肯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要把它强化、延展。比如这次的“西湖气候交易所”,缘起是去年底我和李健有一个跨界的合作。在他的签约仪式上,我们做了一个行为。根据他的一首歌曲我们俩做了一个表演,叫“山川气象”。其实就是对全球气候剧变很快的一个反应。消失的冰山,被污染的河流,我们看到的这些自然景观可能很快就会消失掉。国际气候大会,又把这个事情变成非常复杂的一个问题。这些我们都看不到,实际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只能通过一个感性的角度去看它。“气候交易所”相对来说是从原来的 “少年之家”类似的作品中又衍生出来的。也是一个房间,然后有金色的壁纸。但这次我用了一些游戏机,包括常州的展览和“上海双年展”。我都用了很多游戏机组装了一件作品。没有什么规律,但是像是被设计好的一个赌局的游戏,我觉得还不仅仅是一个赌博,没那么简单。它是一个非理性的经验,开始肯定是理性的,游戏的设计是理性的。但最后它变成了非理性的,就是有一种失控的感觉。 “西天取经之西湖气候交易所”在我看来变成一个游戏的时候,它也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自己和大家都很高兴的事情,或者不高兴的。在做游戏的时候也会高兴,有的时候也会不高兴,所以它就是这样一个比较感性的东西。因为“西天取经”我们俩上次就聊了,今年3月第一次在雅昌媒体上曝光了我那套新作品。在此之前没有说过,从来没有谈过“西天取经”。但是这个方案已经是有两、三年了,实际上是从我做完“未来佛”以后的基本上就有这样一个方案了,因为他们是有关系的。包括,无论是材料上还是它延伸的出来,有一个很强的连接。那是第一次把这个概念谈出来。
雅昌艺术网:所以你这次有新的想法的时候又加入了新的元素。
王迈:我一般比较注重地理的语境,为什么叫“西湖气候交易所”呢?它其实跟“西湖”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一个假设的环境。我觉得就好像放过了这样的一个美景,这样的一个语境的体现很可惜。因为美术馆在西湖边儿上,所以就有一些像我们过去那种恶作剧,类似“到此一游”这样的感觉。所以有这样的一个连续性,带一点文学性的展开。
雅昌艺术网:此次展览作品大概有多少件?
王迈:零零散散的差不多得超过50个。有两件作品大概占据了将近30件。我用不锈钢,很高的不锈钢做了一个“798”包豪斯建筑内部结构的多宝格,大概有三米长,两米宽。每个格子里都放置了我使用过的那些模具,就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然后雕刻了很多复杂的图案。陈列起来之后,就像军工厂的宝贝、法器。但是离远看这个“多宝格”像一个“798”的建筑内部造型一样。虽然有很多东西在里面,但几乎都是模具做的。“西天取经”是一组动物的七个怪兽,这和上次的展览不同。


身处魔幻现实之中


雅昌艺术网:你把科学、资本、国家战略这些概念融到作品中,又似乎让人们看到的不是人类飞天入海这些最初美好幻想实现之后的喜悦,而是带来一种思辨。但是另外又延伸出来一种感受就是,对这种情况的忧虑或者是恐慌。因为这些有着强大能量或者是功能性的科技力量,不被用于一个美好愿望的追求上,可能是会被权力抑制、控制,或者是用于其他的一些方面。这样就产生了一种思考。因为这样一个庞大的作品,给人的视觉感受上非常绚丽,游戏感也很强,但是似乎在背后又传达出来一种这样的感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想法?
王迈:当然非常早的时候,包括这几年做的这些东西确实像你说的有一些这样的思考。我们姑且说成一种忧患吧。实际上是对事物的再判断化,它不是单纯的赞美或者是批判这件事情。不是单纯的对立的方式。比如,你对重大的事件有再判断的能力。不想特别明显的表示出我的态度,就像我说我没有能力建构文字的思想体系一样,那并不是我的追求。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们只能通过一个感性的态度来看待,因为艺术家肯定是创造视觉的感受。所以现在包括最近这类作品,我都不是很主观。其实都像一个谜语,包括你看了我用诗歌注释作品,中国古代有很多谜语都像诗一样,包括一些寓言。各种宗教的文本里,和民间传说中的这些东西,都像谜语一样。但是最后你需要破解,所有的技术发展都会更安全。但有一些敏感的人会有一种恐慌。社会的发展是一个巨大的试验,包括社会体制、科技的发展,都没有答案。在这个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包括人性所折射出来的贪婪、疯狂。我们今天都享受了科技带来的快乐,都享受了对自然掠夺和践踏来带来的快乐,都是环境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带来的方便和快乐。每个人都是不干净的。所以不必在这里面讨论,不然就矫情了。所以我只会通过一个感性的角度来看。展现出今天我们生活的状态,其实是一个魔幻的现实。我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发现我们身处魔幻现实的世界里面。比文学作品看上去还魔幻。因为我们欣赏那些作品,而现实是你在这个魔幻的现实里面。
雅昌艺术网:在这个情境里面。
王迈:对,你在情境之中,或者你在这个梦境里面,你不知道这个是真的是假的,是做梦还是一个现实。


创作的动力


雅昌艺术网:创作延续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
王迈:我觉得还是好奇心吧,就是还是有好奇心。怎么说呢?我觉得有愤怒,可能有愤怒。
雅昌艺术网:你为什么愤怒?
王迈:这个世界如果缺乏对公正的追求,知识分子会追求公正,国家的发展推进,都趋向相对的社会正义和公平。这是最基本的。因为威胁到每个个体的利益。比如说孩子吃了“三鹿奶粉”,比如你现在吃了一个什么有毒的东西,然后你现在用的什么什么东西都是有问题的,当然可能不是你,是别人,你看到了,你就会说,你马上就想到,当然你会想到如果是我怎么办?所以突然就觉得在这个时候,你这个阶层,所处的位置是怎样的?你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危险期?这是人通过其他现实的梦境折射到自身的梦境,如果是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你一定得认为这和自己有关。我觉得基于这样的情况,通过现实对自己的折射,你会有一种愤怒的情绪。这是能解释的,也可能这是一种天生的气质。
雅昌艺术网:所以现代化的城市,给人们带来很多物质享受或者是让人们在物质上满足,但是,反思现实是必然的?形成你在创作这一系列作品时的动力。你这次的作品,我发现还是有一些文字性的呈现,之前也有,现在继续延续会有什么变化吗?
王迈:对,“气候交易所”和 “西天取经”两组故事还没写出来的时候,刚刚完成一半我就觉得还要再锤炼一下。一幅新的绘画上面有个广告你看到了吗?在 “情天恨海采梅图”上有一首题诗,作品方法也是看上去像国画一样,实际上仔细一看完全都不对了。这个诗是真的,不是引用来的,完全是我写出来的,诗是这样的:万里黄沙织云锦,滇池蓝藻污画心。语无伦次说论语,道德经魂断古今。
雅昌艺术网:你用了一些跟生态有关的现实事件。
王迈:对,内心的生态和外在的生态。“语无伦次说《论语》”,这是一个虚假的模仿传统。所以我觉得目前的这种社会的疯狂真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对古代没经验,没有经历过古人的生活。中国以前那些伟大的著作你能看出来它是对自己道德的是有要求的。对一个群体,包括里面的一些士大夫,包括它里面的一些很重要的精英人物,他们这些都是有要求的,要不然我们不可能有那么多经典事件传承下来,不可能受到这样感性的影响。它是空前的,从文革至中国近代历史、当代历史有特别大的转折点,就是它把过去的很多东西全部打碎了。原来我们所谓的那个社会结构,无论你是从心理结构还是一个社会结构都是儒教社会。但是从文革就完全被打乱了。这种重新分配有点儿像大造梯田。文革把中国人性里最阴暗的东西挖掘出来了。很多美好的愿望和理性的东西不能在这些地方生长了,所以这是中国人道德的大断层。包括弄虚作假,包括你所有看到这种丑陋的东西,中国是空前的。今天我看新闻,飞行员都有两百多个资历造假,就是意味着你有可能坐一个航班,这个人在完全不靠谱的开飞机。这些是完全和你有关系的。而这种道德沦丧、作弊、作假、假大空的现象,已经成为了时尚和标准。所以,我们还有什么可持续性的东西?我觉得这肯定是有问题的,你不知道怎么来回答这个问题。如何持续性的发展?这个还不仅仅是环境的问题,环境已经就是这样了,已经是“万里黄沙织云锦”的情况。但是内心的环境破坏是更巨大的了,因为这个生态是需要很漫长的恢复期。这个恢复必须是建设性的,对过去的历史全面的评估和再判断。必须要直视真实的历史,如果你不能直视这些,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包括教育的问题,教育变成了一个赚钱的工具,医疗也变成了赚钱的工具。所以这个社会是骚动的、虚假的、非常魔幻的现实,你是生活在一个泡沫之中。但是如果你不能敏锐地能看穿这些问题,你可能相对来说反而会更幸福一些,会更幸福地死,可以闭着眼睛。


谈谈艺术观


雅昌艺术网:我记得美国版画家洛克威尔·肯特,在《我的艺术观》里说“艺术不是来源于艺术,而来源于生活。”。你对这句话怎么看?
王迈:每个艺术家他的角度不太一样,我当然很欣赏这句话,肯定是从生活来的,因为生活更加艺术,比艺术本身还艺术。即使你画了一棵树,栩栩如生,但是你触摸它的时候,它也不会掉叶子,它也不会有露水。所以这个时候它还是不太一样的,这个区别太大了。但是你通过艺术衍生出来一个东西,我相信已经有了,有纯粹的它是通过一个我们创造出来的东西再衍生出来的东西,这个都没有问题。问题还是说你展现出一个不同的东西,你肯定要提供一个更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一个被大家都表达过无数遍的,这肯定是没有太大价值的。如果你不具有稀缺性,我不是指的商业上的稀缺,而是说你建构这个价值的一种稀缺。
雅昌艺术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个人的和时代的烙印,所以在他的那个文化背景里面说这样一句话,他所在的角度是不太一样。你站在今天中国的当代艺术这样的多元环境里面,如果让你说你的艺术观的时候,你会怎么谈呢?
王迈:这个特别复杂,我其实挺怕谈这些问题的。因为要概括出一句来说明我的艺术观。其实我就是喜欢,基本上就是雅俗共赏。我也不太喜欢那些看上去很玄虚的作品,就是纯粹所谓观念的东西。弄一根线,弄一根绳,一个什么易拉罐这些东西。然后弄一大堆字来说它,弄一帮人在舞台上跑来跑去的,打着幻灯什么的,完了自己弄了一堆特别特别乏味的词来说这个东西。因为视觉的东西不需要太多解释,说实话,有的时候需要你阐释,只不过是在意别人到底怎么看待你自己的作品。如果你的作品足够有魅力,他们可以把它引向一个歧义,这是一个作品的很重要的特征,其实无所谓的。
雅昌艺术网:每个人看到作品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想法。
王迈:对,但是前提是作品得是好作品,可以被各种猜测。但是你要不是好的作品,这个就没有价值了,就没什么必要了。从杜尚以后这种观念艺术的泛滥。这个东西我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叫“泛滥”,这个泛滥尤其到中国更加严重。中国就前几年,这几年就不太说了,头十年左右,这种所谓的观念艺术、实验艺术在中国大街小巷到处泛滥,动不动一个人就说他是什么观不观念这个东西。实际上就是特别像我当年读到的一个禅宗的故事,这个老和尚和一些其他的高僧们在谈论佛法的时候,一个小和尚在旁边总看到他们伸出一个手指,然后大家就会意一笑,有点类似那种拈花微笑的这样的一个动作,就是会意了。后来这个小和尚就老模仿他,老和其他人在谈这些佛学的时候,总在模仿,后来就被老和尚看到了,发现他只是会模仿一个动作,然后这个老和尚就“咵”,就把他那个手指给削掉了,然后他一看到这个手指没有了就开悟了,当然这是一个故事。所以中国的这种包括国际的这些所谓的观念艺术,我觉得非常接近这个公案,因为他只是模仿了一个非常浅薄的一个动作,比如说今天我拿了一个现成品的烟放在这儿,明天我又弄一个杯子放在这儿,以为谁都能赋予它一个多强大的意义,这是非常可笑的一件事情。所以在我们没有这么高的智慧的时候,还没有再能发明另一个像当年杜尚有那样一个基本上是有一点像横空出世的一个现成品出来的时候,就是你如何展现出你控制作品的能力,你这样的一个持续地能深入进去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其实回到一个相对来说,以前传统对艺术家的一个要求,这种观念艺术简直太可笑了,现在我觉得,非常多的可笑。变成一个借口,实际上是个人对艺术原始能力的一种丧失,变成一种借口,所以市场一起来,这些艺术就消失掉了。因为这些东西搞得很玄,然后好多策展人也许会接受,成为这一道菜里面的一部分。但是你对于所谓的这个市场,市场看到的还是一个相对来说就是说起码它这个东西你不能骗我,很多观念艺术就是头十几年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这个也是艺术,我也能搞,所以观众会提出一个最原始的一个质疑,你也不能不说他不能搞,他确实能搞,真的不是瞎说,他真的能搞。那你说你今天你给我画出一张画来,你给我做出一个雕塑来,你能深入地转换做一个现成品的东西,但是他真的搞不了。但是如果吹牛,说你伸出一个手指头,谁都能搞,无论你伸哪个手指头,别人都能伸出来。所以这些东西其实一直都在变化。但我希望不是流行的状态。因为观念艺术有一段时间非常非常的流行,我那时候也没做什么,特别傻,所谓观念的东西,它都是有一种视觉的一种……视觉的相对来说,我们可以说审美在里面,这个审美并不是一个我们说美的东西,这种审美代表你一种控制作品的能力,我是这个意思。
雅昌艺术网: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确实挺好的。因为问题在于是在追逐市场或者是追逐某种和艺术无关的一种东西。
王迈:对,当然就是说艺术也是一种商品,很多符号它只不过有人需要,它不停地延伸这些东西,那就像一个服装品牌一样,这个东西被消费掉了,因为它是这样的一个东西。但是它具不具有某种划时代的意义和永恒性,那是另外一个概念了。你要说它是一个很值钱的东西,在某一个时间段落内,某一个时空中,那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今天你回过头看看,当年美国推出的那些艺术明星,他现在基本上都消失了。大卫·萨利、辛迪舍曼·舍曼、施纳贝尔、意大利的三C,什么库奇、基亚。我当时20岁左右的时候,那个时代最风云的那些人,现在都消失掉了,国际巨星这些人都是,现在没有了。这些在某一个语境中它非常昂贵,在那个时候非常流行,也很有名。但关键是你有没有一种能力,就是说能把你的艺术生命能延伸下来,能不停地提供一个很强大的自我,这是一个艺术家非常重要的。
雅昌艺术网:他的生命力。
王迈:对,这是一个艺术家非常重要的。它不是说靠金钱,我今天可以再不停地弄一些巨大的展览,再做一些这些东西,它不是说这样的一个强弩之末,而是一个就是说你真的有没有能力,真的就像你原来的原初发明符号的时候,对观众的一种震慑。我觉得罗中立就谈得特别好。他说,我在最热闹的时候,不在现场了,我这个三十多年一直在从事行政,他说最可怕的并不是时间,而是说这个状态我再也回不来了,他这个说的就是非常淳朴的一个感觉,这是很真实地面对自己,而不是用吹牛来面对自己,他谈得非常好。就是说他知道这种状态对艺术家的意义。绝大部分的古典艺术家作品都是越老越厉害,好多老音乐家,老的歌手,到了五六十岁、七八十岁他在舞台上站着还有那个范儿呢。现在很多的通俗的流行歌星,你让他五十岁、八十岁上台,七十岁上台,都唱不出来了,因为他是被快速消费掉的。艺术家也一样,有很多艺术家是被市场快速消费掉的人,他可能在某一个时候非常贵,也很有影响,但是他可能会被快速消费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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