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迈访谈

文:安息香 摄影:李贵明(PP摄影工作室) 图片提供:东站画廊

Hi艺术=Hi 王迈=王 田恺=田

Hi:王迈每次做展览选择的画廊都不一样,那么这次你与田恺是怎么想起来在一起合作这个展览项目的?
王:我每次出台的地方都不一样,这次在东站出台!(大笑)关于这个项目,我们一直都聊得比较默契。不管是对展览空间还是作品设置,我们都很默契。像作品《少年之家》就是完全依据展厅的情况而设计的。如果没有东站画廊一进门的拐角,可能都不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作品。我和田恺以前一直都有交道,他约我来看这个展厅,我一下就喜欢上这个空间了。798里那些大且强悍的LOFT空间我现在已经受不了了。从前那样的空间可以令我兴奋,也曾经在那种空间里做过六、七年的展览,而现在我喜欢干净的,像美术馆一样的展厅。而东站正好具备这样清爽的感觉。我想,在这种节奏的空间布展会比较有意思,于是很快设计了《少年之家》这样一个新作品。当然,这次展览中也有我的旧作。

Hi:策划这个展览是因为你们对“石油能源”这个话题有一些共同的兴趣。那么你们最初是因为什么而碰触到这个话题的?
王:真正激发起我们俩的是关于我们这些七十年代生人的一些共同记忆。聊到“奔向2000年”,田恺讲起了“少年之家”、少年宫——严格来讲,我觉得七十年代的艺术家没有把这些记忆展现出来。这一代艺术家似乎更多的是在回忆一些文革的符号,但事实上,文革这件事离我们这一代人是很遥远而陌生的,那应该是五、六十年代的人们的记忆。

Hi: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生于七十年代的艺术家在讨论一个不真正属于自己记忆的话题。这是西方对中国六十年代生艺术家作品做出肯定后导致的一种,对中国当代艺术固执、片面的认知。而七十年代后艺术家这个“过去式话题”的追随,使得其作品与艺术家本人都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王:对,这是一种商业行为,这是件非常尴尬的事情。严格来讲,对于七十年代的艺术家,这个话题与他们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所以,那天当我和田恺聊到“科技”和“奔向2000年”的时候,还真的找到了关于那个时代的一个真实的记忆——关于“奔向2000年”这样的一个主题,曾经在中国持续讨论了七、八年的时间。这实际上是从后文革进入后社会主义“科教兴国”的一个时代。
田:是一个幻想。
王:对!那几年就是一个幻想。田恺只比我小两岁,所以我们的记忆是接近的。这同样是种意识形态——它的烈度要比文革弱,但却是另外一种意识形态的东西。

Hi:尽管它的烈度比文革弱,但它是真正贴近七十年代人的真实记忆的一部分。
王:没错。同样在那个时代,动画片开始出现了,像《铁皮阿童木》——其实《铁皮阿童木》也是一种科幻,与科学、未来有关。所以关注这段历史要比我们这些年轻一代去研究“文革”、使用符号化的“文革”要更加真实。做艺术不是为了市场。

Hi:介于我们刚刚聊的话题,我想听听二位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都有些什么样的看法?我想田恺选择在金融危机最严重的时候逆势打进艺术市场,一定是对这个问题有自己独特观察与态度。
田:的确,这一年画廊撤的比开的多。只能说我们准备的时间非常久,从想到要做这个画廊到画廊正式开幕,过程拖得很长,刚好跨越了这个大变化,开在了“逆势”的时刻。不管金融危机如何影响,艺术市场不会发生停顿,当代艺术一定会向前发展。现在只能说,因为它还处于初期阶段,所以有很多方面还不成熟,未来总会越来越好。我觉得现在是一个好的开始。

Hi:不错,金融危机带来的并不只是对艺术市场的负面影响,它使得人们对中国当代艺术市场有了冷静、客观的看法。我观察过东站画廊所选择的艺术家和展览的作品,它是与大多数简单谋求盈利的画廊有非常大差别的。
田:恰好也因为长时间在圈里的积累,和许多好的艺术家有过很多接触。

Hi:仅此?
田:还是因为理想吧。有一点理想。想做一些努力,力争让中国人能主导中国当代艺术。还是有点理想主义色彩。

Hi:这句话乍一听是理想主义的,但却涉及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关键问题——中国当代艺术的尴尬之处正是因为,我们在拿西方的标准以及西方看待中国当代艺术的价值取向与态度来衡量艺术家以及他们的作品。重新树立中国人自己的当代艺术价值标准是非常重要的。
田:现在已经是有进步了。大家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而以前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这个问题——关于“标准”,关于“话语权”。

Hi: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转到王迈的作品上聊聊。王迈的作品很特殊,特殊之处一方面是在作品的表达方式上。
王:直接的表达方式上?

Hi:形式上。你曾经说自己是“反符号化”的。
王:这个也不是特别有意识要这样做的。如果说要故意“反”什么的话,听起来很矫情。其实这件事情对于我是自然而然的。当你面对一些令你有所触动的问题,一些让你觉得很重要的事情时,你是需要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达的。这个没有办法,我不可能用一个绝对不变化的形式来表达所有的东西。我想,不变化的东西应该是一个人的思考能力和对现实的洞察能力,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化的方法——那种东西太容易了!你得去清理掉那些对你有不良影响的东西。
以前也有人说,我的东西没有系统。于是我反问:什么是系统?系统难道是画一张画然后不停的COPY吗?在一个人多年艺术生涯的演变中树立自己独立的思考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就是人云亦云。尽管COPY更容易操作,更容易被市场识别,但它不是我想要做的。把有限的艺术生涯放在谋取商业利益之上很没有意思。做为艺术家获得行业中的成就感是需要有自尊的。
现在艺术市场突然滑坡,在滑坡中我感到很多“符号化”的艺术家不再有能力去攒一个展览了。一方面,画廊会觉得他们很“贵”;另一方面,由于他们多年来不断地复制自己来迎合市场,使得他们丧失了创作的能力。这是一个完全不夸张地预言,大家可以接着看下去。只要他们试图转型,就会变得很可笑。
这次金融危机非常好,它提醒我们所谓的“中国制造”真的要打住了。如果不打住,最受负面影响的将是中国的年轻一代艺术家,他们会因为看到这个成功的标准而趋之若鹜,这就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恶性循环。不简单是制造出垃圾的问题,这将是思维上的一种恶性循环。这才是中国当代艺术最致命的东西。它会从艺术的内部将你瓦解。
关于这个问题,我与田恺有过很多沟通,在这样一个时段推出这样一个展览,其实是我自己对此有所想法的。我们一直有一个共识:我们要给中国的年轻一代艺术家,包括与我同时代的艺术家们看看,今天我们还在认真做这样的一件事情,而不是一个绝对市场化的东西。
不能把市场化当作主流,当作权利系统。所谓的排行榜、指数是自欺欺人,太可笑了。这是悲剧,是麻烦。这是谁也无法挽救的。
我们不是说要完成什么所谓的“使命”,而是要表明一种态度——对职业的真诚。如果你对自己的作品没有这种真诚的态度,市场早晚会惩罚你。

Hi:大家考虑到这一步,才标志着中国的当代艺术出现了新的转机。不再是去复制六十年代艺术家们好不容易走出国门时所创造的符号,而是来更多的关注当下的发生。
王:对。我认为五、六十年代中国好的大牌艺术家在做一些符号的重复还是有他们自己的道理的,他们的符号是非常成熟的,至少这些符号是他们发明的。但是现在的年轻一代,他们在模仿另外一个符号,不停的COPY这些符号,沾沾自喜并引以为荣,这是很可怕的。

Hi:就像在用外语讲外国人的故事。
王:对,这就使他们的作品变得没有价值了。这也是滥砍滥伐,跟破坏生态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价值观的东西就会遭遇抛售,不能输出自己的价值观,还怎么卖你的东西呢?价值观就是品质。如果你既不能给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提供一个新的价值观,又不能提供给它一个今天很难看到的传统价值观,谁还会来买单呢?自己买回来,再自我欺骗,所有的东西都将变为“假大空”。
田:我们老聊这些事。
王:东站画廊逆市开业,是有自己的信心的。它有自己好的理念和精神。所有好的画廊都会有自己好的理念和精神。它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事情。

Hi:东站画廊给我的感觉是很硬朗的。
田:要有观点。要明确。

Hi:是什么样的观点?对什么的明确?
田:我的观点不一定正确。我觉得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一定要明确、要锋利。

Hi:锋利在哪里?
田:跟以往二十年当代艺术的区别上。时局已经改变,整个社会形态也有了变化。所谓当代艺术,它需要反应的是当下的问题。它是与人们当下的心理需要、精神需要有关的。
为什么有人要收藏当代艺术?他需要这些东西来慰藉自己的心理。所以一定要提供这样的产品,使收藏家、使公众得到慰藉。

Hi:如果真的只去重复过去的符号而不关注当下的发生,我们回头看就会发现这段历史的空白。
田:对。我有一个想法是经常对一些收藏家讲的:前二十年出来的那些所谓“符号化”的东西中重要的作品是可以作为必要收藏来看待的,你可以不喜欢它,但它毕竟在中国艺术史上是很重要的,是建构自己收藏的必要积累。但现在,时代的变化已经很大了,应该去收藏一些他内心所需要的、自己能够理解的作品,不能再跟着舆论,跟着西方人的看法走了。

Hi:说到这儿我想起中国文化上出现的几个断层……
田:从49年到现在就是一个断层。
Hi:对,所以想问王迈,你是如何做到在作品中同时包容中国断层前后的文化的?这对于一个年轻艺术家来说是件难事。
王:这点可能跟我的个人经历有一些特殊性有关。我在七十年代初出生,刚好赶上了中国八十年代“文化爆炸”的尾声——那时候我在上初中,我很幸运地认识了当时中国的很多诗人和艺术家,并做了大量的阅读。这对我的影响特别大。那时候古今中外都看,其中有我自己的兴趣,也有他们给我的推荐。即使当时我还看不太懂很多中国古代的东西,但这种知识的储备非常重要。所以你可以在我的作品中看出对中国历史和现在的一些联系。再加上我一直都比较喜欢和年龄比我大的人接触,也很早来北京,这个经历可能跟其他一些艺术家是略有不同的。
田:王迈的整个成长经历是可以作为一个非常珍贵的个案来研究的。他的成长时间、经历,他所遇到的“八五新潮”黄金时代,是后来的艺术家无法获得的。这点不可忽视。

Hi:会不会担心今后的中国年轻一代艺术家——八零、九零后艺术家会遇到严重的“文化断代”的问题?
王:这个田恺可能感受更深。
田:比较难。他们可能会做一些插图式的绘画或者其他,但这些很难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主流。现在再说八零后,他们已经要三十岁了,已经长大了,但是他们还是在把自己往回拉——那种感觉就像他们要么是不愿成长,要么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王:这也和中国的教育有关。中国教育体制的弊端、文理粗暴的分科的结果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出来了,暴露在各个行业上,艺术可能更严重。再加上面对的历史又是不断被修改的历史,所以我们一直是活在一个思想的碎片里面。我们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悬置在一个虚伪的东西里面,又怎么能追问这个时代里最核心的东西呢?同时,你没有在学校里受到有关洞察能力的训练,又和正在发生的事情、现象离得很远,不观察这个东西,作品必然会出现很苍白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心到、手到、眼到,不可缺其一。这是一个体制本身需要反思的大问题,而不仅仅是一个职业这么狭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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