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迈:被引导、被思考、被窥探时代的艺术尺度

当代世界正在发生着广泛而深刻的变化,当代中国同世界的关系也在发生着历史性变化,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全球一体化进程,在金融资本与网络技术发展的双重推动下,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不同来源的信息与资源可以跨越时空的界限相互交织,并且最终汇成一种共通的文化背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始终不渝地遵循一个战略目标,就是不断向世界输出西方的价值观。最近几十年的中国当代艺术可以说深受所谓的西方文化影响,而这是一种对不同的艺术思想和法则的快速、突然地接受,而不仅仅是形式上的接受,正如捷克国家美术馆总馆长米来-克尼扎克所言:这种接受主要渗透到了对生活价值观的理解和变化,它给依然狂热的中国艺术带来了一场风暴。中国的"艺术复兴"同时被出现的开放政治性表白所吸引,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当代艺术家开始有了自己的态度,即对当今世界和充满创意、不断变换的中国社会做出反应。

行文至此,我们开始以对话方式走进王迈。

近日,王迈的新书《西天取经之西湖气候交易所》出版,收录了王迈近三年来的代表性作品。他在历史与现实、动机与结果、想象与实在这些命题上有着自己一以贯之的思考并加以审视。 这种审视照应着国际政治格局下的意识形态与资本的博弈,以及当下中国社会的激变,在这个被思考、被引导、被窥探的年代,他也以尖利的作品来激活每个人的痛感,探寻自由的尺度。

艺术家王迈

西天取经之西湖气候交易所 2011年 封面

“西天取经”之博弈的游戏

全球能源、气候交易的国际性问题冲突危机

记者:你比较早的就关注到和历史、文化进程以及概念式的崇拜带来给中国社会的一系列问题,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即从2001年“9、11”事件之后,你的艺术思考和创作开始以全球化的视野思考和表达发生在中国和世界其它地方的重大事件所包含的意义和问题。潜藏在作品背后深层次的出发根源是什么?

王迈:我的艺术思考和表达几乎都与中国乃至世界上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不可分离。2000年前后,我开始更集中的关注一些社会问题,更准确的说是扩展到国际事件,比如说对媒体暴力问题等。9.11事件发生,比较强烈的刺激了我,似乎也觉得非常不真实,从我的作品《幻听双塔》开始,在作品上也对东西方文明冲突开始了关注。

2009年我在台北当代艺术馆展出的作品《南海油气专线1号》便把“国家利益”和“能源”的纠葛彰显了出来。我把将“能源”具体化为“石油台”,将“威胁”具体化为“鲨鱼”,将“利益”具体化为“牛骨”。

我的作品《西天取经》、《情天恨海采梅图》、《今日气候交易所》等系列装置及绘画作品,在创作思想上再现了诸如全球能源、气候交易的冲突危机。在视觉上架构出中国传统美学的当代方法。

记者:曾经在你的自述中,你提到“于今天与历史之间的绵延`断裂`或者谎言,我都存在着要重新判断并表达的愿望”,而展览《西天取经之西湖气候交易所》,你也是将这其中的几个关键词赋予新的判断,“西天取经”既含神话元素,“气候交易所”又包括国际性问题,之间的承接关系是什么?

王迈:这是我去年在浙江美术馆个展主题,今天中国的社会、文化已经走到了一个“气候交易所”的地方,我在浙江美术馆展览中,我提出将其归纳为西湖气候交易所。

中国近百年历史中,从鸦片战争被西方打败之后,这150年我们都是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唐朝的时候我们向印度学习,到今天的西天取经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照搬了很多西方模式,以前师夷长技以治夷,国家知识分子非常有战略,其中包括康有为、梁启超对政体的照搬,企图将君主立宪制放在中国,到马克思主义在远东的拓展,现在我们已经是经历了这么长的西天取经的过程。2008年资本主义模式在美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从经济上的表现开始,这个问题时至今日还没有解决,包括最近几天的热点新闻,攻占华尔街。反观,我们回头看看,中国一直在西天取经的过程中,而这过程就像一个真实的历险记,我们当下就在荒诞的今天与魔幻的历史中进行着……

我们今天所朝拜的体制、经济模式、政治模式,可能都是西天取经本身幻化成的魔幻,对我们来说它可能是一个噩梦。可当下,我们就要取经,要超赶以前的落后,迫不及待地取经,包括像鲁迅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强烈反对传统文化,这一点,从鸦片战争之后中国所有的文化都出现了一种不自信态度。

记者:中国传统文化、宋元时代的文化是很自信的,如《宣和画谱》中强调要有古意,这与今天是完全不同的,今天如果说要有古意,似乎是很差很糟糕的,而在宋元时代看他们的古代文化是非常自信的。这种自信是一种格局,一种自我认识的能力。

你也比较关注国际文化,而我们现在的文化却少有自信,这也一定受到了“西天取经”的既有经验的影响,但文化背后也体现了政治战略,从9.11之后所谓的外交格局,以及最终对权利和利益的争夺,发展中国家所面临的问题仍然是能源问题,以及西方近几年一直在讨论的污染、环保等等,文化、经济、政治共同博弈。

王迈:西方国际的权力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宗教,文化和政治的利益格局,西方的工业革命最开始所带来的污染是很严重的,近五十年来有所改观,还记得伦敦当时叫雾都吧,它的碳排放量对周围的国家、海峡、生态环境也有巨大的影响。今天如果还像大气中排放污染,当然可以制造全球气候问题来打压你,可能这是一个假象,这就是国际的博弈,没有公正而言,中国也一样,疯狂地在掠夺资源、能源,疯狂的在对大气排放有害物质,这是由发展的权力推动的,如何在全球利益分配中合法化是一个瓶颈,今天确实是需要深度博弈。

记者:这种博弈的游戏,在你作品中如何将其转化为能对观者引起共识的当代性表达?

王迈:《今日气候交易所》这件作品,我用了很多游戏机,游戏机在亚洲等其它地方都很常见,我的使用并不是把它看成一个赌博,而是一场游戏,一场我们刚刚提到的博弈,包括去年在上海双年展的《气象鹿台》作品,我们听到的那些声音中间核心的部分全部由游戏机组成,转动的图像都是很标准、眩目的游戏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游戏,当然每个人的筹码是有限的,包括上面有很多能源公司的LOGO,这是一个能源的舞台,这个舞台足以说明在资本的博弈中存在的游戏规则,只有这些“巨无霸”才能在这个舞台上表演,这些是由石油管道组成的石油在喷射出来。实际上我的预言是未来这些能源公司会超越意识形态成为一个集团,他们控制了能源完全超越了政体和意识形态。

王迈作品 《西天取经》

王迈作品 《今日气候交易所》 装置

王迈参展上海双年展作品《气象鹿台》

王迈作品 《幻听双塔》

“西天取经”之被时代

被引导、被思考、被窥探时代的艺术尺度

记者:你的作品无论是处理能源问题还是国家利益问题,试图启发观众用多重角度去看待历史与现状,看似荒诞不经,却暗含着更深入的思考。你也是比较关注媒体对我们观念的影响,你提到被暴力的问题,默多克的新闻集团事件也被涉及到政治的问题,所以您觉得我们有被媒体、被暴力,在你作品当中是怎么表达的?

王迈:艺术家所呈现的一定是感性的一面,不可能做一个著作来论述。艺术家所呈现的,我称为是一个视觉的思想,我们不会去架构像一个著作的思想,艺术家让你看到的好像是真实的又不确切的事件,留给你一个空间并没有一个答案。

记者:媒体作为一种形态在推进社会的发展,可是所谓控制是有主动与被动的关系,这也取决于一个人的态度,而你的态度是她能绝对控制?

王迈:宏观的来说是越来越被控制了,比如说有些知识分子可能已经摆脱了电视的控制,我们都曾经是坐在沙发前的土豆,互联网的兴起产生海量的信息让你去翻阅,可能使一些人已经摆脱了原有的接受形式,但最后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我们更多的是被思考,被引导,而你的思考却变得越来越少。比如说这次关于默多克新闻集团窃听的事件,最后大众所期待的隐私实际上变成他自己的,他自己恰恰也在被窥探当中。最后发现一个在惩罚犯罪的组织,一个警察局的局长也在被窥探着,当有一天,所有东西都要共享似乎也变得可怕。

记者:虽然他们或者我们都会受到不同方式、程度的监控,但是作为艺术家,所影响的你的除了一种明确坚定的立场和态度之外,你在作品语言或者视觉上表达所谓的自由尺度有多大?

王迈:现在的尺度已经有所改观了,要落实到一个具体的展览或者活动,其实,你所能驾驭这个传播的能力是一方面,以及你占有的社会资源是一方面。

每个人的尺度都是自己把握的,我觉得都可以充分自由,艺术家可以去调查各种事件作为社会学的一部分,他也可以承担这种代价。你可以回到自己观察事件的方式,我觉得没有什么。每个人的出发点不一样,每个人的气质不一样。

“西天取经”之资本运转

消费主义让你提前透支未来生活——不择手段

记者:你的作品既不同于我们所谓的八五美术新潮之后带有符号化的表现形式,也不同于用特定的概念,一定要用美学去解读,你所进行的古代文化嫁接绝非简单的“挪用”,你作品中对消费文化的质疑似乎从传统文化中体悟到一种理想思考的转化。

王迈:我的早期作品有受到波普的影响,如同上面所谈,每个人精神上是被媒体所控制,每个人都很像、很一样。当时克隆技术出来的时候,我们精神早就被克隆了,每个人都很相似,无论你是任何一个种族的人,你面对的问题都一样,在这个国家被专制的思想所克隆了,你到西方被资本主义思想克隆了,有很多人跟你一样,都玩摇滚穿牛仔裤,没什么太大区别。

当然消费文化在我作品中是一个片断的东西,因为最后消费主义在我当时看来已经不是一个最核心的问题了,当然2008年以后这又变成特别核心的一个问题,因为金融危机也是消费主义带来的,之所以有消费主义就是要让你提前透支未来生活,要不然资本的力量如何运转推动呢。所以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也以此看到了中国“西天取经”的现状。

记者:从改革开放之后金钱成为生产力的口号之后,整个社会结构无论是从教育、文化、消费以及这种消费理念和人的精神价值已经发生了扭曲的状态。所以社会才会出现各种“门”、以及安全问题,以至今日它上升到道德沦丧的层面上,这是否可能认识是价值观的输出游戏?

王迈:资本在原始的积累和掠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这是一个必然要发生的过程,当资本有百分之两百的利益就可以杀人了,你可以视为这是一种谋杀,这是一种利润,不是信了某一个邪教把地沟油提炼出来如何,这是资本最原始的驱动。

消费主义就是无限扩大你的需要,实际上你并不太需要,而是它帮你找出来,无限夸大需要,利用媒体各种传播手段来夸张,实际上每个人不知道自己竞争的能力和资源,实际上和你的欲望是不匹配的。中国现在有这么多人是有精神问题的,他觉得那个人住在一个那么大的别墅里,凭什么不是我,我凭什么住在几居室里。所以你无限扩大你自己的需要,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通过什么手段可以获得物质,很多人会这么想,你说这些问题就都出来了——不择手段。

“西天取经”之文化输出

“吃祖宗饭,造子孙孽” 内圣外王文化非常分裂

记者:我们现在看所有的出版物很多告诉你如何在办公室竞争、上位,电视剧也是如何勾心斗角,这样也是非常受消费者喜欢的。如果你想有成就、出名必须要学会三十六计、七十二变,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文化人、知识分子、艺术家能做什么?

王迈:儒家的传统最致命的问题就是太虚伪了,中国的文化是中庸的文化,但它可以长成一个特别弯曲的树,也可以直,这是文化的一种角度,因为这种文化太发达了。这种文化是非常狡猾的,总是用一种手势、暗示来跟很多人说,其实很多人的智慧是达不到的,佛陀的拈花微笑,我们看得懂吗,我们怎么能知道看到佛陀的拈花微笑,或者禅宗里面的公案,包括我们小时候对武侠的迷恋,为什么我们喜欢?因为那里面充满了夸张和不实的东西,什么这个人身高九尺,把树都拔起来了,这种浮华的文化一直影响着我们。为什么我们科技落后了?我们以前有四大发明,为什么没有在近代科学占有重要的位置呢?为什么这些东西没有转化到国家政体作为一个国家的肌肉展现出来呢?都没有,因为我们的文化当中有很多暧昧和分裂的悖论。

老子说,智慧出,有大伪。儒家是很智慧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在仕途中是儒家大行其事,因为他可以装出一副面孔,回家都学老庄,内圣外王,内在要修炼成一个圣贤,外在是一个王。曾国藩、王阳明、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他们似乎都要修炼成一个内圣外王的境界,这是中国知识分子最高阶的境界,但是很难,非常难达到,大部分人都企图模仿成一个内圣,外在是一个非常有能力有霸权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中国文化非常分裂,太精英了,抛弃了普罗大众。

记者:大的方面讲是利益的驱动,更多是完全没有信仰可以去做任何无底线的事情,一个是现实社会正在向无底线转化,但是现实如此。再一个现在整个社会中,阴谋文化盛行,没有底线,谁心黑、谁手辣、谁手段高,谁就是胜者。

王迈:我为什么说中国的文化非常狡猾,经过了这么多轮之后,中国不是缺乏宗教,后来他们发现宗教是没有用的,不是今天好像中国缺乏宗教谁都能看到这个问题,这句话也变成了一个定律可以传播出来,一提就说中国没有信仰、没有文化。你知道为什么没有文化信仰吗?你发现中国人根本不信这个东西,已经不敢信这个东西。所有的价值观被各种朝代翻新颠覆,我们的内存跟不上了,或者是灵魂的主机里病毒太多了,要重装系统了。拿近的说文革的时候可以揭发你的父母,父母揭发你的儿子,把人性中最丑陋的东西翻出来,把卫生间改成客厅了,把这种东西翻出来,到了今天很难修复,现在所谓的社会问题都是有历史伏笔的。

王迈:当然儒家思想也有很多好的地方。因为中国这么大的国家,以前也分裂过然后又统一,没有真正意义上变得散掉,仍然有一个文化核心。比如把玩的砚台、毛笔,或者一个曲调,一个食品,油然而生有一种亲切的感觉,靠这样一套传统文化使文化有一种穿越历史的凝聚力。

记者:当下处于一个非常分裂的状态。

王迈:所有问题现在概括成八个字:“吃祖宗饭,造子孙孽。”

作为“今天的历史”的见证人之一,我视反射我们时代的自由精神的遭遇是一件极为有意义的事,在身边的与世界范围内因不平等而带来的种族、文化、政治、经济之间,种种的冲突、融合、浮华及悲情,都是动人心魄的。——摘自《在荒诞的今天与魔幻的历史中》王迈自述


   
   
   
 
相关链接: 搜狐文化 - 王迈:被引导、被思考、被窥探时代的艺术尺度
 
 
 
 
相关评论: 2011 王迈:《今日气候交易所》 - 凯伦.史密斯
 
 
2011 王迈雅昌专访
 
 
2011 王迈:那时候艺术不是一个特别体面的职业
 
 
2011 王迈:只有问题 没有答案
 
 
2011 夜幕中的王迈新书发布会——798东八时区书店
 
 
2011 现代神话之恶 - 北京青年周刊专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