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未来佛 

黄燎原

《未来佛》是王迈耗时一年的沥血之作。

《未来佛》是一件超大型的装置艺术作品,它包括7大组“木器”(“木雕”),1张巨型喷绘加手绘壁画(三联),5张油画草图,和20张硫酸纸草图。如果从容展出这件庞大的作品,需要至少6米高的200平方米空间。

7大组“木器”全部是由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车间模具拼装改造而成,它包括1件未来佛,2件菩萨,2件瑞兽,2件法器,另有5件理器,1件瑞兽大香炉,1件机器蛇,还有3本木头书,瑞兽上还雕刻着火箭和卫星。硫酸纸草图也全部是画在六十年代的机械工程图纸上。

王迈用这件作品,延续了中国那个大干快上的“火红的年代”,虽然薪火相传,但这件由“原汁原味”的基础材料做成的装置作品,在它诞生之日起,竟丝毫没有了“人味儿”和“烟火气”,它成为了一种玄奥哲学的载体,成为了一件“说事儿”的工具。

王迈一向十分乐意给他的作品以某种“学说”的论调,这是王迈的观念,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扯着脖子,宣泄“意义”的长短和东西,长短其实无所谓,或东或西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王迈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创作理念与模式,不让他倾诉他会死。

王迈的论调一向是纸上谈兵的奇特与瑰丽,充满了悲观主义的幽默感。《未来佛》也是。

王迈一向喜欢向历史讨说法,特别是从我们的民族史中抓素材,借古讽今。《未来佛》也是。

王迈一向喜欢给他的作品扣上冠冕堂皇的大帽子。《未来佛》也是。

王迈善于运用各种特殊的材料表现时下的敏感话题。《未来佛》也是。

王迈善于将所有的“严重问题”,以谐谑的手法转化为鸿毛一笑,或者将所有不是问题的问题,小题大做呈灾难状。《未来佛》也是。

王迈还喜欢用时尚的眼光、时髦的说法去刁难时尚和时髦。《未来佛》还是。

《未来佛》是王迈作品的一个集大成者。

王迈是一个杰出的材料艺术家,在《未来佛》这件以体积为重的作品中,他选择了朴实厚笨的木制模具。这些如今已属稀罕物的模具,因为几十年前曾为热火朝天地建设社会主义贡献过力量,而沾染了浓烈的现实主义气息,它们的自然属性被时间和经历和特殊的历史环境所修改,它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某种时代的象征物。王迈用一个早期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产物,反映当下这个同属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现实,这种不可理喻的同类别循环印证,也正反映了我们眼前社会的纷乱的理想和道德准则。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的社会却有了飞一般的进步,就譬如杨利伟的升空,而杨利伟给我们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呢?或许王迈认为是一种对科学的迷信和崇拜。王迈把杨利伟打扮成一尊未来佛,让杨利伟进入宗教的探险区。宗教既是美学的,而宗教更是政治的。王迈不仅为杨利伟雕塑了“金身”,还供给了“光环”。王迈像模像样地按照中国传统的模式,为“佛爷”配置了菩萨、瑞兽和法器,使他创造的这个未来佛,无论是在文学性上还是在仪式感上,都符合中国的口味儿。于是一个新的形而上的主宰就这样形而下地诞生了。在科学和宗教之间,什么是纽带和桥梁?或许王迈认为是一种对待科学和宗教的态度,当科学和宗教都发展到极至,那么科学就等同于宗教了。

对中国而言,富国是当下的头等大事,杨利伟的“飞升”为全国人民树立了光辉的榜样,而建国后的中国社会,恰恰是一个靠榜样和标语口号运营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榜样的力量当真是无限大的,它等同甚至超越了宗教的力量,每一个榜样最后都会被神话成偶像,上升为神。王迈有感于这个中国社会的特殊性,于是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加入了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王迈之造神是辛苦而谐谑的,他用辛勤的劳动和汗水,为我们打造了一个没血没肉但是却亲近宜人的神。他赋予这个神以科学的利器,有菩萨保佑,瑞兽环绕,还创造了类似《圣经》的典籍——抽屉里的3本木书(装置的一部分)《科教兴国》。民主与科学是一个世纪以来我们孜孜以求的救世良方,但当我们真正拥有或者说靠近它们时,我们才发现这二者也是鱼和熊掌,我们不可兼得。当科学至上时,科学是无理的,科学绝对不民主。于是我们又掉进了另一个陷阱或者深渊。王迈之造神和我们时代的造神运动,形成了一个游戏般的互动场面,这是王迈想要的。有时候历史的游戏感更胜于现实。

《未来佛》是一个占用大量空间的时间的作品,大量空间的占用,保证了它在时间上的神秘感和崇高位置。大体量的作品经常是以其宏伟和粗豪震烁人心的,而《未来佛》则粗中有细,那些紧贴大器物的“微雕”更显出王迈的缜密心思。在这件作品的无数个局部和细节上,甚至就是材料的本身,都留有时间的伤口和时间的创造。时间在木纹中游走,在凹凸的刻痕里徘徊,在过去和现在的文化交汇中褪色或生色。《未来佛》对未来的定义是镜花水月式的臆想,它真正体现的是一种时间和文明的冲突与奇遇,这种冲突与奇遇正好应和了佛家的因果与报应,而因果与报应也恰好是用时间来证明的。

《未来佛》是一件完整的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作品,它对现实的针砭并非是用了刀枪剑戟的极端方式,而是虽然冰冷但也抒情地刻画了一个玄学的超现实场景。王迈一向喜欢用虚无的哲学表现虚无的人生,他对作品理念的关注,一向大于他对作品实质影响的探询。所以,王迈其实是一个理论的艺术家,一个玄学的艺术家,一个“攻心为上”的艺术家。

1989年,我第一次上峨眉山时写过一首叫《我佛诞生》的诗,它似乎和王迈的这件作品有着某种内在的关联,抄录于此,结束本文。

  《我佛诞生》

  寻鸟径入山

  森林苍翠如织

  遥想曼佗罗花开时

  那人从一片繁荣气象中

  从容站起

  指点江山,幻化云雨

  将一池春水搅散

  十分有趣

  而我送灵魂入天门

  参习贝叶

  留肉身在人世

  享俗尘荣耀

  超越三千大千世界

  普度众生

  他人叩首,我亦叩首

  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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