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像现实一样沉浮不定
——王迈的对话

刘礼宾:你的创作表现出你在“现实”和“历史”之间的穿透力。你可以把“现实”当作“历史”来看,很多人都把“历史”当作进行观照的彼岸对象,而在你眼中,“历史”并不只存在于彼岸。你曾经谈到“历史是没有时间性的”,按照这一逻辑,“现实”也是“历史”。在你那里,“历史”是一个问题的载体,“现实”同样如此。

2001年之后,你的创作有一个很大变化。作此之前的创作仍然有80年代的印迹:沉重。可以感觉到,在你面前有一个假想敌,你想打败它。而在这之后,你的问题意识变得强烈,有了问题以后,你就可以轻松地创作各种类型的作品,。问题先行,而非“主义”先行,也不是“风格”先行、“艺术形式”先行。对我来讲,当代艺术是基于对艺术创作的当代性的认同,即艺术创作必须具有时下性,是基于问题发现之上的艺术创作,其体现艺术家(作为知识分子)批判性介入社会的思考成果。对艺术形式的选择必须服务于艺术创作的需要,在这样的教育模式下,艺术家首先是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创作个体,而非艺术形式、材质材料的玩味者,臣服者。在这种认识的指导下,当代艺术创作可以跨越国、油、版、雕、装置、多媒体等艺术形式之间的藩篱,超越对诸多“伪问题”的关注,真正保持当代艺术创作的活力。

第一次关注你的作品是在阿拉里奥画廊,画面给我一种很轻松的感觉。而现在和你年龄差不多一批70年代生人的艺术家在“虚拟的对抗”,“对抗”变成了自己存在的必要条件,否则找不到自己作为“艺术家”存在的理由。他们没有上一辈人的经历,却延续了上一辈人的创作方式和思维方式。

王迈:他们只是喜欢扮演一种角色。年轻一代艺术家在创作技术方面大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大部分艺术家在浪费自己的才华。我特别渴望能看到一批有实力的年轻艺术家,但是我特别失望,他们使用的方法比40年代出生的艺术家还老。许多艺术家缺少一种面对现实进行思考的能力,以为自己可以游离于这些现实问题之外。这反映了一代人知识结构的缺失,每个人的经历是不一样的。

刘:现在中国美术馆正在展出李希特的作品,把中国所有模仿李希特的艺术家都聚集起来参观展览,会很具有讽刺性。

王:你说这些东西是艺术家的问题,还是一代人的问题

刘:是一代人的问题。

王:我觉得这一代人很像,很可怕,还画毛泽东,北海,这个符号对你有多大关系?和整个经济的改革和国家的巨变没有太大的关系,完全掉进了程式中,自己内心崩溃了,他们之中有些转油画了,这些太荒诞了,珠三角的东西 假政治,有什么东西可以有论点有论据,真的很失望,忽视城市的变化,操起画笔,画以前被批判的东西,太荒诞了,有独立人格,现在市场太强大了。我跟着两个逻辑都没太大关系,今天大家一窝蜂变得很慌乱,这些东西没有价值。

刘:提出一个东西来。

王:没有“核”,都是一种表象了。你像日本卡通流行文化,深刻的触及到了日本民族深刻的东西,你今天copy过来,你思维也是以前的。

刘:我最近深刻感觉到,“年轻”与否,和年龄无关,“新锐”艺术家、批评家年龄不一定年轻。

王:我和60年代出生的一批艺术家接触比较多,那时候他们的阅读对我特别有影响。上世纪90年代流行的西方经典著作和中国经典著作我几乎全看过,我看庄子散文,看康德,看尼采,当时我看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看得热泪盈眶,那个时代有一个大的背景,我正好赶上了,又特别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大量的阅读了太多的东西,其实也包括小说、诗歌,自己也写诗歌,我有很多经历是游离于东西方之间,当时我是痛苦的——我要选择一个。小时我也写书法,学国画,国画比较业余,书法是很扎实的写过,这些乱来对我一生来讲都很重要,那个时候有一种贯通的感觉了。但是后来我来到北京的时候,发现这一些还不够,我以前学的东西尽管都是一些经典,但是离我太远。

刘:无论中国的还是西方的,都离你很远。

王:对,都离我很远,所学的东西还不能像你所说的:能让我游走于古今之间。飞过去,飞不回来了,你要有一个飞行器,能把运到哪里,再把你带回来,我当时觉得我缺少这样一个飞行器。

刘:后来怎么改变这种处境的呢?

王:《东方》杂志对我影响很大,但只出了几期就停掉了,因为确实触及到一些现实问题,一些触及现实的文章写得非常好,比如“未来不能没有马克思”等。后来我关注媒体,做了一些批判媒体的作品,也和这本杂志有关系。杂志里面有一篇文章提到“媒体制造了第二现实”。当时我在圆明园被驱逐,使我对“现实”有了一点点体验。原来大家觉得挺高兴的,没有被现实刺疼,还是一种很虚幻的感觉。

刘:转变以后的感觉呢?

王:转变之后我最常用的一个词就是“荒诞”,因为我们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荒诞了,正如圣·攸佩斯所言,这个世界“你除了赞美别无可言!”来北京之前,我已经读了加缪的《误会》,感觉到现实很荒诞,但感觉没有那么强烈。转变之后发觉世界太荒诞了,从来没有过的荒诞,所以我在我的作品中呈现世界荒诞的一面,包括我给你的那篇文章《在荒诞的今天与魔幻的历史之间》,魔幻就是古往今来的转换。

刘:很滑稽。

王:对,很滑稽,太魔幻了。不能进行判断 因为他一直在变 ,“9˙11”之后我创作了《幻听双塔》。

刘:没有所谓的对立,没有正确、错误之分。

王:好像一切没有答案,一切都在上演,一切都在舞台上,包括我看我的作品《国际资本空间站》,但是你可能被处在被破坏的历史上,国家的一个历史上,这个场景是牛逼的,处在国际历史意义上,更展开的主题了。这个作品是一个复杂的感觉,我也是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牛逼。

刘:只是把那个感觉呈现出来。

对,就是把这个感觉呈现出来,他可能就是个未来,你把他占了,你用一个神话把它占了,关照现实,所以其实还是很荒诞我不会觉得这个事情很靠近,所以我在90年代,其实我当时,也能写一些东西,但是我听不愿意跟老邱他们探讨问题,我觉得没有似乎没什么真问题,都是语言。

刘;我觉得他跟你完全不同。

王:老邱都是语言,是形式,老邱直指核心的作品也是一种形式。他喜欢玩一类的东西,比如毛笔的提案啊,挥洒的感觉。他更喜欢传统文人的东西,中国传统文人的一个问题,诗歌在中国古代传统成就是最高 ,它对现实的关注能量最大。

刘:你在以前的文章中谈到诗歌对你的影响,我一直对传统向现代的转换感兴趣,南京一批国画家学古代的生活方式,视为对传统文化的回归,在我看来是一种躲避,完全抓不到古代文人的精神实质,只是在追求他们的生活表象。

王:精神高度达不到,那些画家和古代文人的社会身份不同,今天的一个画家模仿古代文人的心理,完全没有办法做到。

刘:他们对当代文化没有切入能力,只是在笔墨趣味里玩味自己。90年代后期你开始创作批判媒体的作品。

王:了解现实就像“小马过河”,“河”没有那么深,也没有那么浅,媒体制造了虚假的现实,我感觉媒体这个东西太厉害了,他提醒我反思以前在媒体中消磨的时间。我以“媒体”为主创作的作品,没使用自然颜色,全是表现人工色彩,绚丽的、人工的,和媒体有关。过去看媒介,是看到它制造的影响,今天有了思考能力,不再相信媒介的营造。

刘:思考就会发现“缝隙”。

王:美国也充满了这些问题,我还做了一些批判美国的作品,把“乌代”画进画面——阿拉伯的英雄,从某种意义上,等于把美国给“干”了!

刘:习惯上我们认为:阿拉伯是落后的,保守的;美国是先进的,开放的,我们还处在二元对立的思维惯性中,其实我们没有客观分析问题。

王:到了一定的时候,一个时代的人会对这个东西有个反思,比如艾伦·金斯堡对美国的反思“美国,我们几时才能结束这人类的战争?去你妈的,用你那原子弹操你们自己吧!”,这种咆哮的诗篇,太牛逼了。在所有人一片欢腾的时候,变成一群狭隘的民族主义者的时候,需要这样一种不同的声音。

刘:中国强大了,中国人也一定程度上陷入了民族强大的狂热中,以前我们被压迫,很悲愤;现在我们很快乐,却变得有些躁动。

王:阶段性的。个人民族主义的切换 因为我们的历史是个受迫害的历史? 整个亚洲的历史也是被压迫的历史,一反思就是被人打了,他的文化侵入影响了所有的人,我们彻底被影响了,因为你回到了一个很传统的方式来看待中国提供的一种价值观,这种儒家的文化传统方式? 我们说的五德 仁义礼智信 这种东西,一但我们集权的东西,法轮功的出现,社会问题的出现,大家很茫然,社会道德的崩溃,一个强权的东西,这个东西它是靠道德的力量,这个太疯狂,毛其实最大的是禅宗,逢父母杀父母,逢魔杀魔,在思想领域,整个世界中,实在太可怕了,农民心理的演变,在儒家的传统下,这个社会不至于崩溃了,现在各种假的东西,这个是个传承么?这个时候在文革的时候被训练出来了,包括红卫兵不会有反思了,因为他们没觉得自己做的错。

你真的不能确定,你给出答案,你就是错了。我们以前不停的否认,今天林彪是统帅,明天变成了叛国贼,此消彼长,不能提供一个可以信任的价值观,它可以把原来完全可以忘掉,我写的一个标题:忘记我,安慰我!真的历史是什么?

刘:历史像现实一样沉浮不定。

王:人就是一个符号,毛也是一个符号,这很可怕,这几个领袖人物他们玩,你要把全国的命运交给他,你选择不了,你有一种深刻的绝望,一方面你不能持西方国籍或绿卡的人,这是我特别反对的,在那个世界获得一种自由,但是你从内心得不到一种认同,不能获得对他们的认同,或者他们对你的认同,你总有中隔膜,你不能融为一体,你又期待有个这样的国家能怎样,这个东西太不确切,我会呈现出很矛盾的东西。

刘:这种矛盾的东西呈现在你的创作中。

王:对,这是你的人生观,或者是对世界的一种看法,其实我做各种媒介,画这些东西也想到了这些东西,通过媒介的转换呈现不同的侧面,丰富一个整体的文本。

刘:90年代末期你在批判媒介,到了21世纪你批判“资本”、“能源”、“科技”,这些因素是左右全球经济发展的最核心的东西。

王:单纯做一个纯粹概念性的东西显得比较空乏,艺术本身还需要有魅力的东西。有人跟我说:你的作品太文学性了!我不介意,我就要诗书画统一,就要不伦不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我追求文本构成的独特性,这就是我的价值观,这可以成为这一代人对传统的一种反应。

比如,画面本身实现的空间具有不能替代性,一件古代作品的题跋所呈现出的历史感是一种时间的互动,这个互动还不是与普通观众的互动,而是那些精英之间的互动——在不同的语境不停转换。而现在中国大量的遗迹被拆除,仿造出廉价的建筑,这太荒诞了!这种荒诞无法用语言来表述。这些是充满矛盾的,它呈现的就是今天的一个现状。

刘:用低俗来肯定崇高!

王:这个词概括的太准确了(笑),我现在创作的装置特别注意吸收中国古代民间的东西,这些东西一直在中国文化中留存着。

刘:它的生命力很顽强。

王:而且历史长久,你看好多一些寺庙,佛像包括你看到的神像的像,你看我心做的小孩,还有点像古代的一个童子,你看那个感觉,衣服,羽毛样的衣服,整个古代怪物的曲线,那个感觉,和他的脚,也不是龙,类似我看到的一个世俗化的风格,向你说的,是个神将,是个很流行的色彩来做他,你看现在的神像都煺色了,那个形象非常漂亮,今天我们看到的是个历史感的东西,有些时候我会想去还原那样的方法,我找到了一个造型的根据,这个东西不是没有来源的。包括 我去年看的莱比锡的展览,议论洛夫之泉的传统,弗里德里希的造型人物 传统,那个根不是扯淡,我从美国嫁接过来一个形象,所以这个东西不是与实务及的,有一个这样的参照以后,实际上他是来自于我童年对于图片的感觉,哪吒的感觉,封神演义中文字的描述,包括绘画,我对绘画还有一个特别感兴趣的东西,我在东北的时候,我在新城,基本上没有会画国画的,没有南方的深刻的文化传统,比如他的笔墨,所以小时候我看的时候觉得特别绝,大工厂里,大屏风,全都是油画颜料画的国画,字江山如此多娇,或者什么湖畔,章都是画上去的,我小时候就看他们在那画,所以这种失败的美学对我的影响特别大,反而会让我觉得特别有兴趣,你看到我现在绘画中像国画,你会觉得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这反而成了我的追求,我不追求更高的,对我来说付出必胜努力 我也没有那样的北京,我不是顺则达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对我来说,历史使命不是给我这样的东西,我很客观的看待一个人对待今天现实和历史的关系,我要发展一个不论不累的美学,就是把他呈现出来,你看我上面好多章印的画,后来我把它放在大画面上,你看形制没问题,但仔细一看全都变,你也不能说我的绘画没有境界,这就是一个不伦不类的美学,用低俗对抗崇高,包括造型类似于神像,你看到的以往我们看到形象的神话性并不那么强大,但是方法完全还原到以前那个制作神像的方法,包我从平面和空间中心找到了,一个传统的东西。

刘:90年代,你的作品有点沉重。到了新世纪,尖锐性变为戏谑性:作品中人妖结合,你把现实、历史、神话混杂在一起进行处理,不仅是题材选择上的调侃,绘画技法也充满了戏谑性。

王;这个是可能就是我的一个分支,我是有这个分支的倾向,类似于惯性的转换,我内心挺渴望制作出振作人心的东西,我相信我有种爆发的力量,我骨子里一直有这样的东西,看到一个湖,一些画面,一个废墟,这些东西对我还是特别激动,我会有这样的一个分支来控制这些东西,我不是一个风格主义者,我不想完全控制像现在这样一种状态,向以后类似于做什么作品,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会很跳跃的去做,也许毫无关系,但是你的始终如一的东西是你的一个思考和一个能力,这个是最重要的,因为时代在不停的变化。

刘:不停的有问题出现。

王:以前的东西老了,我就放掉了,我并不固定在一个形象上。老一代的艺术家有自己的逻辑,对我来说已经不适合,我是在自己的情境里描述、判断问题。

问题会激发起自己的好奇,激发你的游戏感觉,会觉得这个工作好玩,不停的有惊喜的形象出现。我今天呈现出来的东西,很难用一种轻松的感觉来看待。这有点像我小时候临摹柳公权的字,,好多人认为柳字的特点是柳骨,其实他的字是中宫收紧,向四周扩散,中间有个凝聚的东西,整个结构是往外发散的,有爆炸的力量,我觉得他有一个“核”。没有这个“核”玩的就是一种形式,这对我来说实在没有魅力,不具有挑战性。为什么我会同时会用多种媒介来做作品呢?陆蓉之在书中提到的“整体艺术”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性,不论用什么材料创作作品都需要建设一个构架。

刘:现在的许多装置越做越大,越做越艳,越做越空。

王:维护展览的权利,保持所谓的创造力,很多艺术家就做“时间差”,模仿西方,没有真正的研究,没有对一个东西的持续关注。

刘:现在的市场造成了一个假象,都在假象里。

王:都呈现出很亢奋的状态,画价比石油价格涨的还快,我其实有点悲观。今天真的是处在一个炼狱中,面临考验的结果,你也可以坠入地狱,也可以进入天堂,是个受考验的阶段,现实是翻滚的。浅薄的时代,各种因素在各种空间一起相遇,这种荒诞性是个拙劣的表演。

刘:与北京对“帽子”建筑的青睐一样,现在人们又陷入对“鸟巢”的狂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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